去年的這時候我還挺著肚子，站在椅子上拍p先生花了一年寫給我的卡片，p先生當時對於我這樣率性的爬上爬下非常緊張。今年的這個時候剛忙完小娃晚餐、洗澡，終於把累倒的她送上床。p先生果然因為去年已經把贈禮的quota用完帶點歉意的跟我說沒有禮物的想法，暫時就用之前送的戒指替代，其實也無所謂，我只是有點吃驚一年這樣就過了，新手媽媽忙著計算寶寶成長的進度，一週週觀察，卻忘記那些週數也實踐在自己身上。只有產後開始大量冒出的白髮，才會偶爾提醒自己，也是這麼點點慢慢的，老著。
我在生日前夕想起朋友好幾年前留給我的話，特別又把它找出來，並違背交代的翻譯給p先生聽，朋友說：「以前啊，總覺得妳會和那種高大帥氣，一表人材，才華多到滿出來的人在一起。大概是白襯衫打領帶，商場菁英那種形象 (可能因為妳念行銷吧 XD)。後來看著看著，越覺得P先生這樣，有點傻氣的執著，憨憨的，真的很好...... 這妳可千萬別翻給他聽啊 :p 感覺妳和他一起，P先生追在亂跑的小鬼屁股後面跑，還被自己的小孩打頭，或是妳們倆牽著手一起變老的景象，鮮明而清楚得多。」我翻譯這段留言給p先生聽的時候，不誇張，他正跟在暴衝的小娃後面爬，小娃一個轉身，啪的一下把他的眼鏡跩到地上，p先生頓了一下，笑笑的說，「喔，掉到地上了。」然後和小娃兩個人相視燦笑。我忍不住想這肯定就是秘密的力量，是宇宙應許了我和朋友下的訂單，所以我得以用這樣映照想像的生活方式度日。
說日子寫意輕鬆倒也不至於，畢竟從三十一升級到三十二的這一年，我好歹也是生了孩子、拿到學位、修完教育學分、取得終身職、一了心願帶人去了紐約，並且終於回家一趟。只是這一切的顯著性，大概都比不上p先生和他給我的影響。我曾經很怕自己成為「那種」媽媽，即使那種媽媽究竟是哪種，自己也說不清楚，但是像這樣沒有依據的進程讓我不安，不能立刻體現成果的努力也令人焦慮。我始終擔心自己不是好媽媽，就如同擔心自己雜學的習慣永遠無法在講求專精的學術圈立足。年紀越大膽子越小，這世界充滿著來不及，資料夾裡滿是未完待續的想法和祈願，而我經常害怕，怕自己不僅不足，而且眼界裡沒有充分的時間或能力得以將之補正。
因此，我偶爾還是無可避免的，陷入這樣害怕的死胡同裡。每次跟p先生分享我強迫症般的自我解析和就要崩潰的情緒，這個「有點傻氣的執著，憨憨的」先生，都會毫不例外的跟我說「但是我愛妳」。
「好煩喔，我的稿子被退了」「但是我愛妳」；
「同事竟然趁我產假不在桶我一刀」，「但是我愛妳」；
「吼，我快要被學生氣死了」，「但是我愛妳」；
「說好要給研究資料的公司突然又不給了」，「但是我愛妳」；
簡直就是鬼打牆到了一個亂入的程度，沒有安慰、沒有意見、沒有討論，千篇一律，分毫不差，適用所有場景的終極台詞，「但是我愛妳」。雖然明白這多半是因為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，或是真的沒有可以幫忙的地方，更多時候是我連珠炮的抱怨，他根本腦筋還沒轉過來，想法跟不上節奏。可是這句話卻像是什麼約定好的秘語，有神奇的安定神經之效，大約接近正面思想練習的一種極致，差不多是這世界就算被我弄得天都要塌下來了，也還有人愛我的心安。大概就像新手父母面對寶寶的ㄧ切探險挑戰，都會非常包容的說沒關係，直到耐心用盡才開始希望他們有規矩那樣。聽p先生說了這麼多遍，我也開始學會跟自己、跟小娃、跟p先生這樣說，沒關係，但是我愛你。
「啊，我不小心把你放漫畫的資料夾整個刪掉了，(搶拍)但是我愛你。」
「妳可以不要一直用電腦嗎？但是我愛妳。」
「(大吼)欸，你襪子為什麼又亂丟啊，(驚覺自己太兇，立刻搶拍)但是我愛你。」
「(嚴肅)寶寶，不可以玩插頭喔，(溫柔)但是我愛妳。」
常常說，天天說，亂說。那些本來應該要說，對不起，沒關係，算了，原諒你的地方，都被我們用這樣的替代詞遮蓋，道歉和原諒很難，可是說愛很簡單。這樣子隨便說好嗎？完全落入一個西方人談感情很隨便的刻版印象，p先生秒答，但是我愛妳(梅格顯示為翻白眼)。也是，有愛為什麼不可以說。
日子裡肯定會遇到難題和挫折，是不知道會不會沒事或能不能變好，或甚至是肯定無法恢復的災難，但是我愛你，但是我愛你，但是我愛你。
無論如何我愛你，是我好有愛的三十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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